【2012/06/15】我也是告訴自己不要寫了,沒有人懂得,可我怎能不寫呢。我很珍惜幾個會看我囉嗦狀態的朋友,我想你們懂得我內的騷動。今天我要跟你們說一個故事。
民國68年,我爸入伍,我爸說是他是陸一特,我聽不懂,總之是當年缺兵缺的緊,所以有好幾年,大家都當三年的兵,這數字可以叫那些站崗版的女孩欣慰吧,又, 我爸說他那營隊裡140多人,死了3個,有生不如死飲彈自殺的,有實彈操練出意外的(戰地天天都是實彈操練,手榴彈真丟,槍真開),百分之三多嚇人,那年 頭當兵原來會有去無回。
還說有水鬼奪命的,此水鬼比真水鬼更叫人害怕,這些來自匪區的水鬼,泳渡而來,摸黑而上,趁勢而 擊,我三伯的一個朋友,右大腿有好長一道刀疤,就是站衛兵時被水鬼給摸上了,沒死,走的是大運。水鬼殺手來殺你幾個,割耳朵回去立功,爸說馬祖一帶一些有 屋子的聚落卻沒住人的,常常是整隊被摸走的,靈異太多,屋子乾脆也不要了。馬祖的霧特濃,『手伸出去都看不到手指頭!』,「嘿啦,伸手不見五指啦!」
敏感時期又戰地前哨,特別敏感,爸說,出點小差錯就倒大楣,關禁閉!小事關你幾天,大事關你個把個月,總之無所不關。
「喔,就是關在黑暗的小房間裡面那個嗎?」
『蝦咪小房間,狗籠勒!』
大概就是及腰的鞋櫃那麼高,或許寬些?裡面關個大男人,縮頭縮尾,身子挺不直,屎尿自理,一天只給出來一次,不把人當人看,痛苦的很,大概是這種玩法。
我爸是炮彈隊的,他的工作是扔手榴彈,扔到圈圈裡,大家跑,扔到房子裡,大家也要快跑,剛剛已經說過了,是真的手榴彈,稍不留神人會被炸死的,我終於知道為 什麼有人要吞彈,太緊繃了,生不如死;但爸爸也管狗籠的鑰匙,久而久之跟一個經常被關的小兵熟了,小兵的名字是詹金山,南投埔里人。
詹金山這人個性有點散仙,傳令的時候經常慢半拍,據說在看書,據說他還彈吉他,「吉他合法的啊」爸爸這樣說,所以我想他一定也有唱歌,台語老歌。每次詹金山出包,他就知道收拾一下,稍晚要入籠了,很怡然自得似的。
我爸常常偷放詹金山出籠活動,如果長官突然回來發現,就說他漏屎,那什麼年代啊,這你奈我何的屎尿報告竟然有點肝膽相照的意味了。
民國87年,我家舉家北遷,大工程,金山阿伯也隨車幫忙,很瘦高的一個人,休息站停車,他先下車幫忙喊喬,熱心呼嚕的,那年我升國一,已經有點懂事了,一看到台北這鳥蛋公寓跟高雄的透天厝相差太遠,臉色沉了好久,金山阿伯偷偷跟我說台北人都住在這種房子裡。
金山阿伯總是穿灰質的西裝褲,腰間一串大鑰匙,那麼多門要開嗎?幼稚園去過他家一次,他們家是兩層樓的大房子,屋旁是小工廠,專產銷歐美的小吊飾,我愛不釋 手,阿伯的媽媽讓我帶一個回家,一個聖誕節吊飾,上頭有個大約十公分的金色緞帶,下面垂了好幾個仿鑽石切割的塑膠珠珠,最下面的珠珠最大顆,我愛那吊飾好 久,金山阿伯一家都是好人。
921大地震,震垮了金山阿伯家,後來幾年,金山爸與金山媽相繼辭世,前兩年,50出頭歲的金山阿伯也走了,終生未娶,無後嗣。
金山阿伯死前的那幾年,除了幾通打給爸爸問好的電話,我再也沒見過他了,我不知道金山阿伯以何維生,更不知道他有無兄弟姊妹,只是偶爾聽爸爸提起往事,很習慣他名字的出現,而我總記得他西裝褲配的那雙白球鞋,樸實簡單,就跟他人一樣厚道。
我幹嘛寫呢,我想跟你說,平凡人,無論他日子多麼不起眼,一定有幾個片段值得外人回味再三,我僅知金山阿伯的厚道,卻不知三十多年前,他如此灑逸,可是這些 美麗的片段誰來寫、誰來記呢,我擔心把他放心上的人或許已經不多,我擔心他的名字將會漸漸不再被提起,因此寫這樣不像樣的小文。大人物的傳奇有年表紀事, 小人物的往日到哪裡去了呢?
金山阿伯的生平我知道的不多,更可恨的是我的才華少的連恣意抒情都有困難,但我很謝謝你看到最後,世上曾有這樣一段故事、這樣一個好人,他的名字是詹金山。
*20120624更正
1.金山阿伯是南投草屯人
2.金山阿有兄弟姊妹,據說不務正業遊手好閒,阿伯以打零工維生,921後不久母親辭世,與父親同住,獨自溪釣時不慎跌倒,後腦重創,被發現時已回天乏術,享年49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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