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2011/06/13】我的奶奶來自台南鄉下，是地方上小康人家的么女，上有四兄，他們在奶奶十六歲時作主選定了夫婿，也就是我的爺爺，爺爺在我出生前十年即因病逝世，因此我只聽長輩說過爺爺的風流軼事，此外一無爺親印象。七十四年前，奶奶未見過爺爺一面、爺爺偷看過奶奶一回，兩人如此成婚了。我問奶奶「攏無看過就結婚，萬一不甲意抉安怎？」「嫁到了也沒辦法！」「安呢你運氣不錯，阿公這呢緣投！」奶奶笑出聲音來。
奶奶跟李前總統登輝同年出生，今年已九十高齡，原本請有兩名看護連同伯母一起守看，但大家似在奶奶健康狀況急遽直下後求去，後續狀況即是一些人紛紛表示有心無力，家父雖為么兒但向來勇於承擔，不放心養老院亦掛心奶奶體弱，便決定將奶奶接到台北家中暫時安養。事發突然，來不及請僱什麼看護到家中幫忙，我們一家人便在毫無經驗的情況下擔當了照護老者的工作。老者比小孩更像小孩，會彆扭會固執，會因為身體狀況不好而焦慮憂心而產生類似黏人的行為。我首次近距離的照顧老者驚覺任務之艱鉅，因此，也不排除這是一篇向醫護人員致敬的網誌（無誤）。
奶奶並不是沒有自理能力，只是跌倒後行動不便而自理能力較低。第一天晚，我檢查那一大袋的藥，皮膚的、腸胃的、心臟的，林林總總各式各樣，且天數都很長，全民健保要垮不是沒有原因，光我奶奶一人的藥實在是太多了啊！！然後檢查放入每日藥劑的藥盒子，非常非常驚訝地發現竟然吃錯藥，老人家每天晚飯後跟睡前共吃了四顆一模一樣的軟便藥（藥袋上清楚標明一天一次，一次兩顆），難怪肚子瀉到全身癱軟連翻身都無法，如此荒唐，看護若講不出個所以然那就收下存證信函作個紀念好了。
以上都不是重點，重點在幫忙處理了大小事一時之間我心得繁多。
昨晚巡房，奶奶醒著，對我說「妹仔你回來了喔」其實我整個晚上都在，一直都在，我的奶奶會逐漸地失去她的記憶嗎？剛剛幫奶奶擦背，奶奶靜靜的佝僂著，我說不出話來，小時候我很頑皮，奶奶經常大聲的管教我，今天，竟然是我替奶奶擦背，替奶奶推輪椅，替奶奶處理大小便。
當排泄物具體的在防漏墊上，爸爸說「你會怕嗎？如果嫌太臭你可以戴口罩」「什麼口罩？多沒禮貌！」排泄物不就是排泄物嗎？維護環境整潔都應該撿拾狗便，那麼，技術上並無不同的其他穢物，我們怕的是什麼？嫌棄的人怕的是什麼？怕髒？怕臭？怕沾滿腐敗之氣？每個老者都曾年輕過，最終連簡單日常都要有人料理，那會是什麼心情呢？老人是不是特別需要自尊？
昨天下午我跟媽媽替奶奶洗澡拭身，媽媽忽然談起了輪迴概念，我想只是要避免一點尷尬吧，但我個人一點也不尷尬，結果整個場面一時間，更尷尬了。九十歲的身體，除了皮較皺之外，配備跟25歲的身體沒有太多不同，但是人類的共同審美觀，對於老去或衰敗的，似乎總是對其日暮充滿哀傷，或者，對其毫無氣力而無端厭惡。不是這樣嗎？
老去到底是什麼？我們不單是因為它靠近死亡才擔心受怕的吧？我們擔心的是，我們知道老去是如何的被厭惡，因此我們害怕抵達。
過程中父親經常詢問我的意見，永遠強勢的父親需要我的輔佐了，我長大了嗎？如果我長大了，大的有能力貢獻氣力，那麼，我的茁壯便是父母親的逐漸年邁呵護而出的。我感覺，我們的生命都是被成全的，一代接著一代，他們用歲月成全我們，我們拿什麼報答他們的歲月？
尊長的第一次的老去也會是最後一次的老去，還在茁壯的我們只要飛高飛遠嗎？我們要留下什麼在他們最後一次老去時？我們要拿什麼態度面對，當我們第一次老去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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