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2010/04/12】乍看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,不甚明白,然而細細回想,耐人尋味之處簡直不勝枚舉。

 首先,全片長兩百多分鐘,故事發生在1960年代的台北,政治氣氛詭譎的年代;故事主角來自遷台不久外省家庭,有剛正不阿的父親和憂心教職不保的母親,經濟狀況不甚穩定的這家,雖是所謂的「外省人」,卻完全不是體制下的既得利益者;故事場景集中於校園,由背景觀,班級學生的多元恰反映了族群組成份子的形同實異。由個人觀,除父親外,其餘角色個性近乎扁平,而主角小四,初始是品學兼優的學生,事件遞進為其心態轉變添加動力,大家都知道每個事件背後都有個故事,就像小四行兇有著諸多原因,錯綜複雜的因果關係就是個故事,但若深入細究,故事的發展不脫人性與時代纏搏的結果,所以,無論「少年殺人」本身多麼駭人,那也絕非本片核心,我猜想,重點在於殺人成因如何蘊積能量終至壓垮一少年,因此,楊德昌導演以兩百多分鐘述說的不只是一個事件,而是一個時代,一個苦無出口的時代。

 由小四周遭所輻射而出的故事,看似零散,但至少隱含了兩敘事軸,一為小四與父親的關係及父親的轉變,二則是小四與小明的關係,我們會發現,兩者有著巧妙的平行關係,兩者一起建立,兩者一起崩毀。小四初次在校被記過,父親據理力爭,還要小四不要氣餒,此時小四與小明逐步建立了感情。而後,父親因拒與汪狗同流合汙,受誣陷而遭情治單位約談,返家後的父親變了,父親一身傲骨終究屈服於現況,此際小四面臨退學命運,父親苦心請求官僚校方高抬貴手,同時,小明家計無著,投靠了權貴子弟小馬,小四也要向這樣的現況妥協嗎?沒有出口的小四在這裡掙扎著。

小四所痛苦的,表面是愛人琵琶別抱,更深層的,是信仰毀解後的無所適從,初始他認識的小明是懷念著Honey的小明,與他在一起的小明也是純良專情的,這樣的小明是小四的信仰。但不幸的,小明就一個體弱的寡母,因此她須為自己打算,不管她是否願意,她絲毫無選擇餘地,小明經歷如此,所以,最末小四與小明發生激烈衝突,她瘋狂喊著「我不會改變,世界也不會為誰而改變」,其中包含了多少她生命中「不得不」的哀痛?但這樣的痛小四如何能理解?

由父親處繼受的信仰,早已悄然消失了,但小明嘶吼而出的話語,句句有形又句句磅礡,那話將小四痛醒了,刀子落在小明身上,就像小四想搗破禁錮,重新找回令他安心信服的價值,小四一邊下刀一邊對小明吶喊著,未嘗不是對破敗現實的強力控訴?

小四有個從片場偷來的大手電筒,他曾四處帶它探照夜晚,日記也靠著這點光亮寫下的,對世界的認識與心得,都是從手電筒開始的,然而,最後小四將手電筒擺還回去了,因為他不再冒險,也無更多日記想寫,那動作意味多麼深遠?當小四在旁人眼中變得越難以理解,他曾有過一次機會,是他的姊姊及姊姊的信仰,無奈為時已晚,此前,小四的父母自顧不暇,小四的同學以和為貴,小四的師長強調規矩秩序,小四遇挫,高壓封閉的環境缺乏支援系統,本來在大馬路上走著的青年,迷路進了小巷,殊料巷子越來越窄,最後竟然只剩一堵牆,難道小四自己把路走絕了?青年都會迷途,但途上,沒人發現他如此迷失,或縱使有人察覺,他們也沒有喚他,終至零出口。

這個1960年代零出口的故事,電影真正成於1991年,正是台灣民主運動風起雲湧時,楊德昌導演深意幾許,或想闡明1960的人們受著極大壓抑,而人逃離不了時代、人只能做時代產物,或想默示1990的這塊土地上,激化族群分裂是毫無意義的同中求異,只是,我身在2011年觀賞如此佳作,除了欽佩楊導演才華洋溢,除了震懾於藝術魅力的無遠弗屆,剩下的,幾乎抱著能避則避的心情,這麼多年過了,某些非黑即白的邏輯更加大行其道,太沉重了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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